CWT56

Sam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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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卡利姆．阿爾．阿希姆，他這個人就像賈米爾身上一道已經被縫合的傷口。但是縫的很爛。只要看見他，那道傷口就會自己裂開，緩緩地淌出血液。

卡利姆在畢業典禮的講台上致詞時，賈米爾在想他是不是該表現得難過一點，更像個悔過之人，這樣等一下就能順理成章地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在每個寮長都發表完演講之後，典禮結束了。賈米爾擠進人潮裡，撞到一個正在用手帕擦眼淚的人，他小聲說了抱歉，繼續往前走幾步，又從背後被人拉住。

賈米爾回頭，卡利姆正拿自己的畢業證書笑著看他，「終於畢業了。」他說。

「是啊。」賈米爾回答，「時間快得真快。」

「你想去和班上的人道別嗎？」卡利姆問。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賈米爾說。

他沒有說謊，他真的想離開這裡，他剛剛嘗試假哭，卻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還有這個正在看著他的人，他眼中有好像賈米爾開口就什麼都會回答似的誠懇。賈米爾開始覺得胃的底部有東西在發燙，他把式典服的帽兜拉起來，至少這樣看不清楚卡利姆的臉。

「房間還有東西要整理。」賈米爾低下頭。

卡利姆已經不太會像以前一樣，試著打探賈米爾的表情，但他還是歪著頭說他知道了。

他什麼都不知道。卡利姆如果知道賈米爾一個人想起那天他在所有人面前說，他犯的錯自己也有一份責任，賈米爾就會頭暈目眩，嘴唇顫抖，恨不得再洗腦所有人一次的話，他就不會擺出這副態度。

賈米爾快步走回宿舍，趁所有人都還在互道珍重的時候，他背著上個月就準備好的行李，從學校的大門離開了。

 

2.

賈米爾在離賢者之島最近的碼頭下了船，在那裡等了大約8小時的飛機，前往一個在熱砂之國沒有直飛航班的國家。

他抵達的時候已經是隔天半夜了，不過賈米爾沒有在機場旁的飯店睡上一覺，他坐巴士前往市區，在已經打烊的超市前下車。賈米爾拿出手機，照著導航繞進巷子裡，轉好幾個彎，走進一條死巷，在巷子中唯一發光的玻璃門前停下來。旅館的櫃檯不太想理他，他很快就在有點霉味的房間放下行李，等待白天來臨。

他不定時地出門，到處打探關於阿希姆家的事情，不過他沒什麼也沒聽到，連下任繼承人已經畢業的消息也沒有。

有時他也會好幾天不回旅館，觀察有沒有人在死巷的巷口呆站著，或是做點什麼事，一做就是好幾個小時那種。

沒有，完全沒有。阿希姆沒有派人來找他，賈米爾可以想像卡利姆喪氣的臉。現在沒有人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他大口吸氣，覺得空氣從來沒有如此清新過。

不過賈米爾還需要更多旅費。他得尋找離開家人以後的第一份工作，他從出生起就沒有做過幫傭以外的事。

他記得有間靠近市區的餐廳貼了正在徵廚房助手的海報，薪水還能接受，而且地點不起眼。

他搭了兩站地鐵，走過一座石磚橋，餐廳在一間拉下鐵門的倉庫旁邊，這裡道處都是倉庫。廚師助手，他讀了那張海報兩次，確認上面沒有寫上特別條件，走進店裡問現在還有沒有在徵人。

「有的。」一個穿著圍裙的鬈髮女孩說，她看起來像個高中生。

她走進貼上『非員工請勿進入』的辦公室裡，過了一會兒，一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穿圍裙的女孩在他背後關上門，走回收銀機前坐下。

男人蓄著一口茂盛的棕色絡腮鬍，穿著一件發皺T恤，他對賈米爾微笑，眼角露出細紋，又問了他一次是來應徵的嗎，賈米爾點頭，他邀賈米爾去角落的位置多聊一下。

「你有做料理的經驗嗎？」他拉開椅子坐下。

「有，家裡的三餐都是我料理的。」賈米爾說。

「真的？能說一道你最常做的東西嗎？」男人問。

賈米爾說了一道熱砂之國的甜點，男人搖了搖頭，說他從來沒聽過。

「如果我能借用這裡的廚房的話，」賈米爾說，「您可以試試看。」

男人很快地上下打量賈米爾，沉默了一下。接著他四處張望，叫來一個正在掃地的服務生，小聲地朝他講了一些話，服務生朝廚房的方向看一眼，對那個男人點頭。

「你可以用廚房，但不能太久。」男人轉過頭對賈米爾說。

他帶賈米爾走進廚房，廚房裡的人一看見男人紛紛打了招呼。

男人叫了一個名字，一個正在切菜的少年抬起頭看他，他對他揮揮手，看起來比賈米爾還小幾歲的少年馬上走了過來。男人要賈米爾告訴少年他需要哪些材料，他會替他準備，要是完成了，他就在外面等著。

男人走出廚房後，少年看了賈米爾一眼就撇起嘴，雙手抱胸，「所以你要什麼。」

「只要砂糖和油還有麵粉，很簡單。」賈米爾說。

「你只能在那裡做。」少年指了廚房角落的瓦斯爐。

賈米爾照他說的走去那理，過了不久，少年抱著那些東西走過來，「麵粉省著點用。」他沒有看賈米爾，隨便將那些東西擺在爐子旁就走掉了。

賈米爾很快地做出了那道甜點。他在卡利姆突如其來的懇求下做了同樣的東西大概快要有一百次。

雖然今天麵粉裹的不夠多，但這裡的人看起來不像卡利姆一樣難纏。他把甜點切成一口就能吞下的大小，端出去給外頭的中年男子，他就坐在剛才的位置上。

他拿起盤子端詳了一下，很快就把甜點送進口中，嚼了幾口吞下去。

「滿甜的，不過很好吃。」他拿餐巾紙抹掉嘴巴和鬍子上的糖粉，問賈米爾什麼時候能來上班，賈米爾說明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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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這間廚房的走道很窄，瓦斯爐前站一個人就滿了，另一個人要過去時幾乎要用擠的才行。賈米爾在廚房上班的第三個星期，小他幾歲的少年突然告訴他，負責收銀的那個鬈髮女孩一定對他有意思，「你來了以後，她每天都會故意走到廚房裡。」他一邊切著蘿蔔說。

「說不定她是來看你的。」賈米爾回答。

「你們確定她真的喜歡屁孩？」大廚連頭都沒有轉，他翻著鍋子大聲問。廚房裡的人都笑了出來。

過了歇業時間，賈米爾洗著盤子，一邊聽廚師們閒聊，他們手拿備料清單，一下講客人的壞話，一下又念出食物的名字。

「喂，」二廚正坐在後門的階梯上抽菸，他突然對著手機畫面叫了一聲，「你們看到這個新聞了沒？」他站起來，把螢幕面對其他人，幾乎所有人都湊了過去。

「卡利姆．阿爾．阿希姆的婚事告吹。」不知道是誰念出這句話。賈米爾抓著海綿的手停了下來，他轉過頭，隱約看見螢幕上有一張女人的照片。

「借我看一下。」賈米爾大步走過去，隨便在圍裙上把手抹乾，二廚很快地讓出手機給他。

照片裡的女人，賈米爾在卡利姆的生日派對裡見過，她一直到12歲前都是固定來賓。她有一頭胡桃色的長髮，眼睛和兔子一樣又圓又大；她的父親是投資大亨，母親是連鎖飯店千金，不過賈米爾還在熱砂之國時從來沒聽任何人說過卡利姆要和這個女人結婚，連快畢業時也沒聽過一點風聲。

她如果成為卡利姆的妻子，對阿希姆家絕對沒有壞處，但報導寫他們吃了幾頓晚餐就沒有繼續見面，結尾附上她和另一個男人在百貨公司勾著手，兩人戴著相同戒指的照片。

賈米爾看完那篇八卦報導，把手機還給二廚，又走回水槽前面。泡在髒水裡的白色盤子像一張又一張模糊的照片，每張都是卡利姆模糊不清的臉。賈米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洗完碗盤，換下圍裙走回家。

當天晚上賈米爾在床上翻來覆去，腦中不停咒罵卡利姆，你又做了一件蠢事，卡利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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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隔天是賈米爾的休假日，他躺在床上，用手機在搜尋引擎上打了各種關鍵字，卡利姆的名字，或是他的全名，然後空格，結婚，空格，訂婚。

出現在前幾頁的全是和昨天相似的報導，接下來只有好幾個月前，卡利姆和胡桃色頭髮的女人走在一起的照片。賈米爾覺得這些記者的本事也太不怎樣了。還有老爺和夫人也該對卡利姆說上幾句話，講一次沒用就該講一百次。賈米爾閉上眼睛，卡利姆穿著傳統新郎服的樣子像靠近水邊就會看見倒影一樣自然地浮了出來，他盤著腿，在婚宴上舉起酒杯，放在膝蓋上的那隻手戴滿金銀飾品，旁邊坐著家財萬貫的女人。這個畫面讓賈米爾的手心和心臟都熱了起來。

又過了一天，賈米爾從餐廳後門走進廚房，他今天沒和任何人說早安。有人要他去儲藏室拿東西，他也只是點一下頭。

這家餐廳的廚房太小，抽風機經常不運作，爐子也不夠；廚師們佔了大部分的空間，上菜速度卻只有賈米爾在準備宴會料理的一半。

連服務生的態度也不怎麼積極，他看過有個人像乾掉的樹枝一樣站在牆角，離他最近的水杯是空的，他卻駝著背像生了根似的動也不動。

每張餐桌的桌巾都是舊的，洗了一遍又一遍，花色和季節也不搭。沙發有磨損，單人椅的椅腳塗漆剝落了，露出泛黃的塑膠。

賈米爾下班後站在餐廳門口看了它一眼，決定在這裡待到月底就好。他的旅費已經夠用了。